第一章
第一章
魏旻回城的时候,身上还带着血腥气。 干涸的血块凝固在盔甲上,衣角的布料被血浸透,又被风吹干,变得坚硬且粗糙。 他身上的血是人血。 三日前一伙土匪抢掠了雁山脚下的杨家村。消息传到定州城,严将军便让他领了一队人马去剿匪。 魏旻骑在马上,长刀一挥,土匪人头分离。guntang的血便倾数浇在了他身上。 定州城周边的山匪不少,严将军疑心这些匪徒们暗中各有联络,因此叫他绑了首领压进军营严加审问。 审讯事宜交到了别的军官手中,魏旻任务归来,难得的领到了几日短假。 进城后,他犹豫了一下,在街市上买了一包糕点,七转八转,策马进了巷子中一间小院子。 定州的秋天比桐州的冬天还要冷上几分,年轻武将呼出一口白气,拿起水瓢,面不改色的将冰水浇在自己手上。 甲缝里的血迹被冲刷掉了,甲胄上的血块能清干净的也清干净了。 魏旻低头清洗时才发现不知何时里面的衣角和裤子上也浸了不少血。 定州是边疆的城镇,因与邻国接壤,所以没少爆发冲突。定州的老少妇女都是见惯了鲜血的,魏旻身上这些,根本不算什么。 然而…… 他抿抿唇,还是钻进卧房,将血污的衣裳全部换了下来。 等换完衣服,油纸包着的糕点早凉了。 他拎着糕点,敲了敲东厢房的门。 里面一阵响动,等魏旻忍不住敲第二声时,屋里才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子声音,“进来吧。” 东厢房很小,原本就是做库房用的,魏旻一个大男人独居这些年,也不擅长收拾。也就是半个月前柳凝云来了,才匆忙腾出来给她们娘俩住。 柳凝云半躺在床上,怀里抱着魏绒绒,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潮红。仓促间她只来得及披上一件外袍,衣领拢得不严实,白皙的颈子和锁骨都暴露在魏旻的目光之中。 从他的视角偏下,甚至能看到粉紫色的半片布料。 魏旻冷淡地移开目光,“我顺路买了糕点。” 柳凝云和善地笑了一下,嗓音还有些沙哑,“你自己也没吃东西吧。等我把绒绒放下,一起吃?” 她有心跟几年不见的魏旻亲近,却没成想对方把油纸包放在桌上,转身就要出去。 “不了,你们吃吧。” 没等柳凝云挽留的话再说出口,他就匆匆阖上了门。 … 定州的夜晚比白天还要冷。 下午魏绒绒醒了一会儿,她才满周岁,精力有限,在床上跟柳凝云玩了一会,又吃了顿奶,呼呼睡着了。 柳凝云把枕头挡在床边,防止她翻身掉下去,就拿着一个空皮袋出去了。 魏旻的小院子只有一进,厨房也小的可怜,柳凝云盯着燃起的灶火发了呆。她刚来那天衣衫褴褛,还抱着女儿,隔壁的婆婆娘子不忍心,就把她带到自己家。 从她们口中,柳凝云知道了魏旻这些年在定州的生活。 定州说是边关最繁华的城邑,却连桐州一个乡镇也不如。这里苦寒,物资匮乏,还常常会和蛮族爆发冲突。 锦绣堆里长大的魏旻,就在这里生活下来了。 他投身军队,短短五年从一个小兵成了校尉。离开魏兴后,他仅靠自己也活得风生水起。 反观她,如今也要仰仗魏旻的鼻息过日子。 热水烧好了,她小心翼翼灌满皮袋,栓子也塞得很紧,轻易不会漏出一滴水。 她灌好热水,却没有回到和女儿暂住的厢房,反而把多的热水倒在木盆里。怀里夹着汤婆子,手里捧着木盆,敲响了主屋的门。 魏旻从书桌前抬起头,扬声道,“进来。” 进来的是端着热水的柳凝云。 魏旻扫了一眼她的脸,又把视线落在木盆上,他不解:“你这是干什么?” 柳凝云低眉顺眼,“大公子连日奔波辛苦,泡泡脚放松一下吧。” 魏旻心中说不出的滋味。 他半晌不说话,柳凝云抬眼看向他,热腾腾的蒸汽让她看不清魏旻的表情,但想来应该不会是什么好脸色。 柳凝云心中自嘲,又来拿热脸贴冷屁股了。 魏旻是很厌恶她的,要不然也不会在五年前离家时,对她说出那些话。 当时魏老爷气得满脸通红,大骂他是逆子,让他滚的远远的。然后魏旻就一声不吭真走了。 五年时光眨眼过去,魏老爷死了,家财散尽,她跟绒绒母女不得已来定州投奔魏旻。 现在她这样的情态会让魏旻如何做想?他应该会想昔日我果然没有看错你,你就是这样一个曲意逢迎的女人…… 可是无所谓,只要能与女儿有个容身之处,魏旻怎么样折辱她,她都能承受。 魏旻深吸一口气,“放下吧, 我一会儿自己来。” 柳凝云嗯了一声,声音轻柔:“夜里凉,我还给你灌了汤婆子……” “也一并放下吧。”魏旻道。 他七八岁大的时候,魏老爷出门走商,常常一走就是小一个月,他娘死得早,府里的丫鬟婆子都觉得他爹娶了柳凝云进门就不在乎这个大儿子了,因此都忙着去恭维新进门的这位小夫人,对他多有疏忽。 那年冬天,桐州罕见地下了场雪,他身边的小丫鬟年轻,不会照顾人,压箱底的厚衣服都没拿出来。 他穿着秋天的薄衣,裹了条披风,被冻得发抖。 柳凝云见了,可怜他,拉着他的手给他取暖。 她领着小魏旻回到自己的院子,冲着那群丫鬟婆子发了好一通脾气。 暖阁的炉火烧得很旺,木炭噼里啪啦作响,屋里也暖洋洋的。柳凝云把他安置在床上,用锦被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。 他在屏风后面听着这位新来的小夫人给他出气,心也好像被炭火点燃了一样。 那个冬天是个很温暖的冬天。 柳凝云检查了他的卧房,发现冬衣和厚被子长时间不打理,里面的棉花黏成一片,一点也不保暖。 她喊来裁缝做新衣新被,在没做好之前,魏旻就住在主院和她一起睡。 八岁大的男孩,其实年纪不小了。偏偏她刚发作过一通,下人们也没人敢置喙。 彼时柳凝云也不大,她搂着他,骨头架子纤细的不得了,锦被上也浸着女子的香气,魏旻晕晕乎乎在温暖的香风中做了好几日的美梦。 回忆点点充斥着魏旻。 热水袋子guntang,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桐州的冬日。